Long.X

岂曰无衣【中】

【民国AU】

主:马佳、贾凡

副:王晰、周深、简弘亦、仝卓、陆宇鹏、蔡尧、刘彬濠、李向哲

(全员友谊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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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局

新春时节贾凡回山东过年。没有了教学任务、没有了贾凡的督促默写、也无需督促贾凡锻炼,马佳留在北平忽然觉得自家小院子变得空空荡荡。

马佳索性一个人在正房里整理着军装剪报擦着手枪。

马佳的正房里藏着部队里留下来的枪支,藏着五卅运动的剪报,藏着笔挺的军装和党旗,抽屉里安放着荣誉勋章——金灿灿的牌面,五色的绶带,正面阴纹着青天白日旗,背面是马佳的名字——那是属于马佳的骄傲,见证着他当年投笔从戎的热血。

马佳深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不会有长久的和平,眼下的片刻安宁无非是建立在火山口上:军阀之间打成一锅粥,年初奉系张大帅宣布东三省独立,锋芒直指平津,不知道京城什么时候要变天;两党合作本就是多有抵牾,十一月的北京西山碧云寺会议之后就更是貌合神离,弄得他和简弘亦见面的时候也不敢深谈;后来李向哲从广州打来电报,说合作似乎又出现了转机,今年北伐指日可待,北平的安危更多有变数;列强虎视眈眈,尤其是那小日本儿天天在山东华北搞小动作不让人省心;各地学运停工也是此起彼伏。

内忧外患如同火药,只差一点火星罢了。马佳对于战争颇有几分矛盾,他一面希望明年一年都不要用上手中的枪,一面又希望早日开枪战斗迎来长久的太平。

也罢,没有人能逃脱战争的创痛,可总有人要为黎明而负伤,马佳希望那个负伤的人是自己。在不远的将来硝烟再起的时候他注定是要保家卫国的人——马佳是军人,他要把贾凡、以及千千万万如贾凡一样的同胞挡在身后。他不愿意贾凡吃苦,也注定要和贾凡、和北大传习所长久地分离。

多么荣幸,多么壮烈,又多么悲伤!

 

是夜,马佳梦到贾凡在战火中受了枪伤,自己一怒之下打尽了所有子弹,回头看去贾凡流血的手臂紧紧护着写着乐谱的书稿,书稿上写着《旧乐沿革》。

马佳醒来直道晦气,到市集上买来了红红火火的春联,里里外外地贴在各个门楣两侧——新年要图个吉利。马佳从年初二开始就数着日子等贾凡回来,自嘲说让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搅合得疑神疑鬼,却总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擦拭自己的枪。

贾凡终于在正月十六回到了北平,穿着一身儿白色外套,似乎与积雪融为一体。马佳欢欢喜喜地帮忙安顿好,还早早架起来炉子,摆上“小洋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贾凡抱着果冻浅浅笑道,佳哥越来越会过日子了。两个人倒上小酒,吃上了一顿期盼了小半个月的火锅,对着窗外的积雪隔着氤氲热气。贾凡的话却似乎比往日少了很多,神色有几分憔悴,更多的时候只是含笑听马佳讲话或者望着马佳出神。马佳只当他旅途劳顿,需要休整。

 

待到天色黑尽,两人慢慢收起火锅。贾凡望着满月沉声道,“佳哥,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去给家里扫墓。”马佳停下刷锅静静等着下文。

贾凡道,“家翁的遗愿是写就一部中国的音乐史,我现在也在做这方面的课题,应该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或许叫《旧乐沿革》。我明天就去档案馆——我怕——我怕来不及——”贾凡没有说来不及什么,但是马佳明白他说的是时局。一向沉心学术的贾凡也这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

马佳应道,“贾老师“王于兴师’,学生马某人自然‘修我矛戟,与子偕作’!”言笑间雪夜的梦却忽然涌上心头——马佳心头一惊,梦里贾凡手中染血的书稿赫然是《旧乐沿革》。

 

1926年年初山雨欲来,星星之火将成燎原之势。直奉之争如火如荼,大沽口一带的日军虎视眈眈。二月初旬冯军与奉军舰艇设防对峙时以俄制水雷封锁大沽口,一度与故意穿过封锁线日舰的展开炮战。日本人首先对冯军布雷的行为提出抗议,手下军舰蠢蠢欲动,难藏狼子野心,引起了爱国人士的高度紧张。

马佳仍然在研习所供职。贾凡总是在图书馆、档案馆和清华园之间奔波,说之后开课就再没有时间了。

 

三月的时局愈加动荡。

3月12日,冯军与奉军作战期间,两艘日本军舰护卫奉系军舰进入大沽口,并炮击冯军,冯军死伤十余名。冯军开炮还击,将日本军舰逐出。

3月16日,英、美、法、意、荷、比、西、日八国,联合援引《辛丑和约》海口不得设防之条款,向北京政府外交部提出44小时限期“最后通牒”。八国公使团向北京政府提出拆除大沽口国防设施的要求,否则将以武力解决。各国派军舰云集大沽口,武力威胁北洋政府。段乃劝冯部停止布雷。年轻的学子们炸开了锅。

3月17日,徐谦以执行委员会代表的身份同李守常(大钊)领导的北方区委决定组织各学校和群众团体在天安门集会反抗“八国通谍”。北大传习所外都是传单和海报,不时能够听见群情激愤的话语,学校里没有半分上课的氛围。

王晰按照上级的要求给传习所的师生放了两天假。马佳下课前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样子,沉着脸显出军人的锋芒,语重心长地和学生申明,“有爱国的心是好的,你们都不是小娃子了有选择的自由。但是具体用什么法子要好好儿选选。眼下去游行难免流血——而我们当老师的希望你们平安健康。你们还年轻,有很长的路要走,一些事儿可以先交给我们。”

马佳正说着,看见简弘亦和贾凡检查完房、乐器室、档案馆的门锁走进教室。简弘亦的神色也是颇为凝重,“好好在家里呆着写贾老师的作业——马老师说的对,你们的路还长。”

待到夕阳渐沉,集会群众与冯玉祥国民军发生冲突。愤怒人群或团围或翻墙抓人,与卫兵相持了大约五个小时,临近半夜方才散去。

马佳和贾凡放学回到小院儿都难得地沉默了。贾凡埋头看报纸;马佳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的军装挂在了衣架上。

月上西楼之时,马佳叩响了贾凡的门,隔着窗户喊,“凡子,我明儿个要去一趟。你和果冻待在家,甭去掺和这档子事儿。我们当过兵的去就行了。”

马佳听见屋里翻纸张的声音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应,对着厢房的灯火犹豫了片刻又提了一口气大声道,“凡子,我希望我明儿回来的时候能有你在家里头开着灯做了饭等着我!”说完不等贾凡回应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贾凡沉吟良久,开门说“好,我答应。”

回答他的只有满院银色的月光。

 

3月18日,京城的学生和市民于天安门前集合召开“国民大会”,声言反抗“八国通谍”。马佳很早就到了天安门广场,他小心翼翼地在口袋里揣上了自己的勋章,用较粗的棍子当成旗杆用以自卫。他环顾四周,并不意外地看到简弘亦也举着一个粗棍子旗杆。

人人都道简弘亦温文稳重,以词曲创作而闻名北京,好像世外高僧一样不沾俗事。马佳却知道简弘亦来京前在湖南读书时便与长沙、湘潭等地学子私交甚笃,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甚至用笔名蹇红参与过《湘江评论》的编撰。九年前年来京之后住在北京大学附近的景山东街三眼井胡同,在北大图书馆担任书记,由此结识了蔡鹤卿(元培)和萧雪明两位先生,在传习所任教后更是北大图书馆和杂志文坛的常客。此番领导人物李守常(大钊)便是简弘亦初来北京时的伯乐。

马佳、简弘亦两人一个立徐谦下首,一个立在李守常一侧,隔着人群相视一笑。

待到上午十时,天安门前已经聚集了五千多人。广场北面临时搭建起主席台,上悬孙中山先生遗像和他撰写的对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台前横幅是“北京各界坚决反对八国最后通牒示威大会”。马佳遥望着孙先生的遗像,握着衣兜里勋章的手微微颤抖,感到自己周身的热血在沸腾。


【五】惊变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注定将是一个要载入史册的日子。东长安街、东单牌楼、米市大街、东四牌楼,最后进入铁狮子胡同——马佳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眼前黑暗的一幕。他眼睁睁看着子弹飞向身旁的同胞,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尽力保护着周围几个年轻的孩子免受拳打脚踢。混乱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嘶吼中,马佳似乎听见了简弘亦的声音。

 

贾凡一个人张罗着饭菜,耳边似乎总能听见枪炮的声音,不留神已经打碎了两个碗。他架上了火锅,又烧了两个菜,一荤一素,盘子边儿点缀着胡萝卜花,让人垂涎不已。贾凡看不进去资料,于是给果冻烧了红肉,看着果冻没心没肺的朝自己又蹦又跳汪汪直叫。

等到天色渐渐按下去,贾凡就总是盯着院门儿看,饭凉了就拿去腾一腾,再凉了就再拿去腾一腾;火锅的材料早就准备好了,只差开锅一煮。等到天已经完全黑尽,贾凡点上了灯,马佳还没有回来。贾凡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连果冻也急躁起来。贾凡就又给果冻烧了肉,可果冻已经吃饱了,只是围着贾凡一个劲儿地叫。

贾凡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赶上过游行,见识过游行引发的流血事件,马佳说的他都懂,马佳的责任他也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待到人定时分,院门终于开了。马佳和简弘亦两个人踉跄地走了进来,贾凡的眼泪刹那间奔涌而出。

 

马佳只伤到了皮肉,脸上身上的血迹看着恐怖却并无大碍。简弘亦的肩头受了枪伤,马佳一边说幸亏不是要害养几周应该就能见好了,就是现在查得紧张怕是不方便回自己家,一边轻车熟路地给简弘亦消了毒包扎安置在厢房。

马佳、贾凡晚上挤在正房。马佳多年来军旅生涯磨练即使天塌下来也能说睡就睡,梦里却是秦地《无衣》苍凉的歌声和在部队里趟过的无垠雪地,每走一步都分外艰难。贾凡翻来覆去听着马佳的鼾声才勉强浅浅睡着,早晨起来顶着一对黑圆圈,想起昨天的事情不禁后怕。

马佳和简弘亦身心交悴、日上三更才醒,贾凡已经做好了粥,坐在躺椅上看报纸和杂志。报纸上铺天盖地是昨日游行的报道:现场的照片,刘和珍君等人触目惊心的黑白遗像,段氏政府的声明,徐、李等人的通缉令。与此同时,各大报纸期刊上在京的文人空前的团结。周作人、林语堂、朱自清、蒋梦麟、王世杰、闻一多、梁启超、凌叔华等纷纷谴责段氏政府。《语丝》、《国民新报》、《世界日报》、《清华周刊》、《晨报》、《现代评论》等也加入谴责暴行的行列。政府发出了蒋梦麟、鲁迅等等几十人的黑名单,贾凡含泪看了又看,稍有庆幸马佳和简弘亦并未出现在黑名单上。

马佳醒来也跟着一起看,看着看着就嚎啕大哭,像小孩子一样窝在贾凡怀里,鼻涕眼泪都流了贾凡一身。马佳哭过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却感到贾凡轻轻地环住了自己的臂膀低声耳语,“佳哥你回家了,有什么事情不用抗着,有什么眼泪不用忍着。我在呢!”马佳两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好像在黑暗中跋涉过漫漫雪原终于看到了春风吹拂而过的江南岸。

 

惨剧的后续愈演愈烈。贾凡三月底收到了赵元任先生的书信,邀请他演唱新作。不出半日由刘半农作词、赵元任谱曲、贾凡首唱的哀歌唱遍京城。又过了几日,段氏执政府倒台,四月中旬奉军占领北平,京城彻底变了天。马佳遂在传习所挂了兼职,每周抽出两日到部队的校场报道。

 

奉军入驻北平之后开始迅速查封《京报》馆和一批报刊,在北大图书馆大肆搜查,传习所也未能幸免。这天下午贾凡正在上课,奉军部队临近下课时持枪而入。贾凡心中叫苦——马佳在校场,简弘亦负伤休养,王晰、周深和仝卓去奉系政要的宴席演出争取上层支撑,只得却故作镇定地和教室里的同学说课先上到这里,让班长陆宇鹏组织大家放学离开,老师临时有事请要谈不要跟来,贾凡说话的时候手心里满是汗水。

贾凡一出教室门便被兵士制住了手臂一路押到办公室门口。为首的军官直接让人搜身从贾凡的口袋里面摸出了钥匙,开了锁一脚把门踹开,从门口第一个桌子开始搜查。

第一个是仝卓的座位,仝卓的桌子里都是上课用的谱子和书籍,也有不少水果,还有一本弟弟寄来的画作和一页薄薄的大学毕业证书。那军官顺走了水果。下一个是周深。周深教钢琴,常用的东西都放在琴房,桌面上几乎空空如也,只有抽屉里有几套钢琴琴谱,里面夹着一张《问》的二重合唱曲谱,他和王晰一式两份。那军官觉得没意思,一把扔回了抽屉。王晰和马佳的桌子里除了谱子、教学用书和培养计划之外别无他物——马佳的剪报电报都锁在家中抽屉里,绝不在学校放任何落人把柄的东西。简弘亦的桌子里都是自己写的乐谱和歌词——他把零星几篇杂志文章的投稿加密后夹杂在乐谱和歌词之中瞒天过海躲过一劫。

贾凡看到马、简二人过关稍微松了口气。那军官却更是急躁,他本来在北大翻了一天没有收获无处邀功,又念及上头看重北大名望雷声大风声小不敢造次,憋了一肚子火好容易到了传习所,一边搜查一遍嘴里骂着脏话。

最后一个书桌是贾凡的。贾凡的东西最多,有各种零食、课本、学生的卷子、还有写了三章的书稿初稿。那军官嫌翻着麻烦,着人把贾凡的抽屉拉出来往地上一倒,按照顺序码好的摘录纸条、《旧乐沿革》的稿子散落了一地。那军官嘲笑道,“唱歌的戏子也装模做样地写书?”贾凡脸上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痛。那军官又开始倒第二个抽屉,一双皮靴已经在地上的书稿上踩出了好几个脚印,接着又要倒第三个。贾凡拼尽全力稳住声线,“这位兄台,烦请您放尊重些!”

那军官欺软怕硬,在他眼中教音乐的无外是些“天天教些咿咿呀呀的歌儿的下九流人物”,不能和北大清华的“文化人儿”相提并论,便趾高气昂地冷笑道,“一个戏子也开始指点起当兵的了?不知天高地厚!”说着随手将几页文稿撕成碎片,人往贾凡的椅子上一仰,吩咐手下把从仝卓和贾凡办公桌里搜罗来的水果洗了当着贾凡的面吃得有滋有味,不忘吆喝道,“哎,你那个唱歌儿的,不若唱上两首?我们都搜查累了。”

贾凡脸色青白,气的浑身颤抖,却被人靠墙压着动弹不得。那军官看戏一样哈哈大笑,“说是戏子果然是个戏子”。却听见门口有人冷冷地道,“我们贾博士是萧先生小心翼翼请过来,是北大蔡先生、清华赵先生的座上客。你不怕收不了场?”

贾凡勉力回头看去,马佳腰间别着手枪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脸上甚至有一丝冰冷的杀意。那军官脸上笑容一僵,讪讪放下吃了一半的水果,手下的兵士赶忙松开扣住贾凡的手。马佳上前扶住贾凡,冷笑道,“这位官爷,查出来什么结果没?没有是吧,还剩一个抽屉还查不查啊?”

那军官原是色厉内荏之流,为马佳气势所震慑抖如筛糠,连声道,“不,不了。”马佳又道,“哎呦呦,奉系的人才接盘不久,手下就这般玩忽职守啦?这要是传出去.....”那军官脸上难堪,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几个人僵在那里足足过了三五分钟。

贾凡最后轻轻道,“你规规矩矩地查,别乱动东西就是了。”那军官得了台阶,匆匆翻看了第四个抽屉,挥挥手和手下一溜烟儿地走了。马佳打量起贾凡手腕上还未消退的肿痕,恨恨道,“下次让老子碰见这帮兵匪子看不整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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